浩閱文學(xué)

我仔細(xì)打量對面穿著原始藤葉裝的女孩。她有著模特般頎長的身材，和蜜水般深褐色的肌膚。她的頭上插著兩根烏眼雞彩羽，長長的睫毛，眸子里注滿了憂傷的潭水。戴著藍(lán)色的鼻環(huán)。耳垂下綴著用植物的紅色種子制作成的耳墜。她的細(xì)長的脖子上戴著一串墜有偶爾閃爍妖異紅光的血紅玉石的彩紋小貝殼項鏈。手臂腳踝還戴著棕色皮條編結(jié)的鐲子。左手腕上還戴著一個偶爾閃耀紅藍(lán)綠三色光芒的蝴蝶狀紫色金屬飾物。胳膊上纏著兩圈細(xì)小的黑藤。四朵酒杯大小的藍(lán)色花朵從肩膀兩側(cè)冒出來。

她的上身穿著藤葉裝，臀部圍著一截用特種植物的纖維精心編織的草綠色短裙，腰腿間垂掛著一綹綹的蒼老根須，裸露著雙臂和結(jié)實的大腿。野姑娘背負(fù)著兩尺長的月牙弓箭，懷中抱著一個藤條編織的綠色包裹，赤腳立在湖畔朦朧的雨霧里。乍看形容仿佛從原始叢林里走出來的野人。

她的容貌和眼神讓我突然想起昨夜經(jīng)歷的噩夢。這個陌生的女孩太像夢魘中的蒂卡爾的公主谷莎爾了。難怪有似曾相識之感。

淡淡的雨霧籠罩著湖面。各式油傘粉紅的鵝黃的天藍(lán)的藏青的，交織成一道壯麗的湖岸風(fēng)景倒映在碧綠的湖面上。姻緣聚散，命中注定。天長地久，情人衰老。三三兩兩的情侶從我們面前幸福地走過。我跟野姑娘依然在孤獨中等待。

當(dāng)我們的眼神交接時是復(fù)雜的。我后來想在細(xì)雨霏霏的春日，認(rèn)識了一個不知名的女孩。這或許是老天爺冥冥中的安排。

說好了西泠橋頭，不見不散。莫非我的那位神秘網(wǎng)友就是她吧？不可能！她方才說“庫庫爾坎”時，嗓音略帶著些沙啞。我跟窈窕西子通過電話。她的聲音潮濕柔軟如春泥。應(yīng)該是一個來自江南水鄉(xiāng)的嬌小柔弱的女孩。而不可能頭發(fā)亂糟糟的，赤著兩只大腳板，還穿著一身奇怪的藤葉裝。

我們兩個都沒有帶傘，像傻瓜一樣站在牛毛花針般斜斜的雨絲里。

一個身穿白色功夫衫手搖折扇的油頭粉面的闊少陪著一個穿著老掉牙的褪色中山裝的落拓中年漢子也來湖畔踏青遣悶。他們身側(cè)還站著兩個舉著粉紅油傘的女孩子。

四個人有說有笑從面前經(jīng)過，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迷蒙的湖面。聽他們談話，得知年輕的闊少名叫阿飛，綽號“太子”。中年人是從海外學(xué)成歸來的國內(nèi)最大的詩社“慷慨社”的創(chuàng)始人兼老社長吳有為。

太子阿飛跟吳有為并肩談笑著指點湖山風(fēng)物。身旁的兩個女孩子為他們撐著傘不時發(fā)出咯咯嬌笑。她們倆一個長臉一個圓臉。長臉的女孩身材如旗桿般高挑，穿著閃亮的綠色真絲旗袍，兩道細(xì)長的飛眉下是一雙時時流露出驕傲神態(tài)的大眼睛。她的氣質(zhì)妖冶，性子潑辣，更兼伶牙俐齒，譏刺人絲毫不留情面。圓臉的姑娘身材不高不矮不肥不瘦，肌膚飽滿，性子溫順，巧笑嫣嫣，不時為吳有為打圓場。

我后來才知道長臉的女孩名叫孟小倩，圓臉的女孩是她的好朋友名叫周小雅。這兩位姑娘都是絕色的美人坯子?？吹贸鰜?，她們跟太子的關(guān)系不一般。

吳有為被孟小倩一頓嘲笑譏諷，弄得滿臉通紅。

阿飛正色道：小倩，你不要再胡鬧了。倘若時間倒流二十年，人家可是京城文化界的名流，大名鼎鼎的“逆流派”詩人“孤雁”。連當(dāng)年大紅大紫的朦朧三圣都是蒙他點評策劃才出名的。你們?nèi)羯谀莻€時代，是要跪在地上向吳兄膜拜的。

什么“逆流派”呀？不就是老掉牙，不入流的代名詞嗎？現(xiàn)在的人誰還懂得靜下心來欣賞詩歌？又有幾個寫詩的人能夠“面向大海，春暖花開”，弄不好，要被時代的車輪軋成肉餅啊？

吳有為的臉色立時陰郁了下來。

阿飛用折扇敲了一下孟小倩，爛舌根子！

突然湖面上隨風(fēng)傳來兩聲破云追風(fēng)的長嘯。大家循聲望去，只見一艘小船漂在煙雨朦朧的湖面上。三個穿戴奇特的日本游客坐在船頭飲酒。不時發(fā)出高歌長嘯。

距離遙遠(yuǎn)，看不清他們的面目。只是三人把酒言歡，旁若無人的氣勢，旁觀者看了都會覺得不一般。

小倩姐姐。你看那幾個東瀛武士好怪啊。周小雅有些神色不安地道。

這些日本人就知道喧賓奪主。無禮之甚！孟小倩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話音未落，船頭三人突然停止了杯酒。一齊轉(zhuǎn)頭望向阿飛這邊。他們的眼神里都似乎攜帶著殺人的刀子。

孟小倩被三人看得渾身發(fā)毛呆立當(dāng)場。

阿飛望著湖面上空不測的風(fēng)云，安慰道：以后說話要謹(jǐn)慎，避免禍從口出啊。

這個后來被我戲稱為蘇瑪?shù)囊肮媚锎藭r嘴巴半張著，纖弱的身軀因為寒冷而發(fā)抖。我能感受到她的恐懼不安。陌生的女孩，你為什么要緊張不安？

庫庫爾坎！她突然走進(jìn)兩步，盯著我的面孔，呼喚著一個陌生人的名字。

我微笑著搖頭。你認(rèn)錯了。我不是你的庫庫爾坎。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你不是我要等待的窈窕西子，我也不是你要尋覓的庫庫爾坎。

蘇瑪失望地轉(zhuǎn)過了臉去，我也低頭玩起了手機(jī)游戲。

這時，從西泠橋的另一端，走過來一個穿著紅衣綠褲的農(nóng)家賣花姑娘。她的臂彎里挽著一只花籃，邊走邊唱：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芬芳美麗滿枝椏

又香又白人人夸

甜美的歌聲吸引了很多游客的注意。

賣花女行到了太子等人的近前止住了腳步。先生，買兩支茉莉*花吧。不貴啊。才十元一只。

女孩一張潔白的鵝蛋臉，水靈靈的好看動人。一根烏油油的大辮子甩在胸前。她的手腕上戴著兩只翡翠鐲子。吳有為盯著賣花女姣好的面容，眼睛幾乎發(fā)直。被周小雅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才緩過神來。

孟小倩將油傘丟給阿飛，圍著花籃挑了兩枝最好的茉莉花，握在手里舍不得放下。阿飛卻根本沒有買的意思。

吳有為也上前兩步，挑了一只茉*莉花在鼻子跟前嗅著，一邊盯著賣花女的臉蛋問道：你這么年輕，干嘛不讀書，要出來賣花?。?

唉。家里老父身體有病，人家迫不得已才出來賣花嘛。卻用眼睛看著阿飛說道：先生。你的太太可真美！買兩只送給太太罷。

阿飛笑著搖頭，對吳有為說道：吳兄不打算買一枝花送給周小雅嗎？人家為你一直撐傘，手臂也麻酸了。

吳有為回過頭來，見周小雅搖頭，只好摸摸干癟的口袋，作囊中羞澀之嘆。

阿飛陰陽怪氣地說道：人家女孩子面皮薄，怎好意思接受你的送花？女孩子搖頭就是點頭，說不是就是說是！可明白？

噢噢。吳有為傻傻地點頭，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祖父級香煙軟盒，從中取出僅有的二十塊錢。

吳有為取了花，結(jié)果賣花女卻少找了五塊錢。

賣花女撲閃著大眼睛，笑道，大叔。我這茉*莉花，買一只要十五塊的。買兩只才是十元一支。要不，你再買一支罷？

吳有為咳咳兩聲，怪道：你方才不是賣十元一支嗎？這妮子專會抽剝?nèi)肆ā?

哎呀。你給小雅妹妹買，卻不給小倩姐姐買。大家都是朋友，何故厚此薄彼嘛？阿飛在旁繼續(xù)扇風(fēng)點火。

小倩姐姐伶牙俐齒的。我怕她。再說了，她根本看不上我買的花啊。

你分明就是看不起人家嘛。小倩，你說是不是？

孟小倩假裝惱了，劈手奪過吳有為手里的香煙盒子，扯開了，將剩余的五塊錢丟進(jìn)了花籃。也拿了一枝雪團(tuán)也似的茉莉*花，沖賣花女道：去吧，去吧。

賣花女挽著籃子歡歡喜喜地去了。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又香又白人人夸。